第323章 曼陀罗花（2/2）

阳光渐渐升高，透过花叶的缝隙在地上织出一张晃动的网。苏瑶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，她却浑然不觉，注意力全在眼前的曼陀罗上。她用随身携带的小铲子小心翼翼地刨开最粗壮那株的根部土壤，褐色的根须如老者的胡须般四散伸展。根据多年的经验，她知道这样的根系吸收了足够的养分，其药用价值远高于其他植株。在挖掘的过程中，她特意避开了旁边一株刚冒芽的幼苗，那嫩绿的芽尖像是个沉睡的婴儿，让她不忍惊扰苏瑶的指尖在曼陀罗的花茎上轻轻摩挲，指腹能清晰感受到那层细密的绒毛，像是在触摸一件历经岁月打磨的珍宝。她微微侧头，目光越过花丛望向东方的天际，那里的晨雾正随着日头升高缓缓散去。按照师傅传下的规矩，曼陀罗的采摘必须在辰时三刻前完成，此时天地间的阳气初升未盛，阴气渐退未消，恰好能中和草药中的燥烈之气。她从药箱里取出铜制的小秤，秤杆上的刻度早已被岁月磨得发亮，却依旧精准如初。每摘下三朵花，便要称一次重量，确保每束药材都控制在七钱二分 —— 这个数字蕴含着 “七七四十九” 的药理玄机，是老祖宗传下来的用药智慧。

采摘叶片时，苏瑶的动作愈发谨慎。她屈膝半蹲，视线与植株中部保持平行，像在审视一件精密的仪器。那些符合标准的叶片边缘呈柔和的锯齿状，叶脉清晰如淡青色的丝线，用指甲轻掐叶尖，会渗出带着清苦气味的汁液。她特意避开了靠近根部的老叶和顶端的新叶，前者药性已衰，后者则过于峻猛。指尖划过叶片背面时，忽然触到一处细微的凸起，她立刻停下手，从怀中掏出放大镜仔细观察 —— 那是一只潜伏的蚜虫留下的痕迹，虽然尚未造成明显损害，但这株曼陀罗已被标记为 “待观察”，绝不会纳入此次采收的药材中。

竹篮底层铺着的桑皮纸，是她前几日特意到镇上纸坊订制的。这种纸吸湿性强又透气，能最大限度保持曼陀罗的鲜度。每铺一层花，便要垫上两张纸，叶片则需单独放置在竹篾编织的浅盘里，避免挤压导致药效流失。她的药箱里还备着特制的银簪，遇到形态格外饱满的花朵，便用银簪轻轻拨开花瓣，检查花蕊的成色。当银簪接触到花蜜时，若簪头泛起淡淡的青黑色，便说明这朵花的毒性尚未完全沉淀，需单独存放待后续处理。

忙碌间，袖口滑落露出腕上的药囊，里面装着防蚊虫的艾草和驱蛇的雄黄。苏瑶抬手将袖口系紧，动作间带起一阵微风，吹得曼陀罗的花瓣轻轻颤动。这让她忽然想起去年在医学院实验室见到的色谱分析仪，那些跳动的曲线图谱，或许能精准测定不同时段采摘的曼陀罗中莨菪碱的含量变化。她的眉峰微微上扬，脑海中浮现出实验设计的轮廓：选取辰时、午时、酉时三个时段的样本，分别测定生物碱浓度，再对比传统采摘时间的药效数据，说不定能为古法找到更精准的科学注解。

手指捻着一片刚摘下的叶子，叶面上的露珠折射出七彩的光。苏瑶忽然想到上个月接诊的那位心脏病患者，因害怕麻醉风险迟迟不敢接受手术。若是能从曼陀罗中提取出更精纯的麻醉成分，再配伍丹参、葛根等护心药材，或许能大大降低手术风险。她下意识地从药箱里取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，笔尖在纸上快速勾勒出方剂雏形：曼陀罗提取物三钱，配伍炙甘草一钱、麦冬二钱、五味子五分…… 这些药材的性味在她脑中不断碰撞，像是一场无声的配伍实验。

一阵山风掠过，带来远处溪流的潺潺声。苏瑶抬头望向云雾缭绕的山谷，那里生长着许多与曼陀罗药性互补的草药。她记得药典记载，曼陀罗与延胡索配伍可增强止痛效果，与防风同用则能缓解痉挛。若是能建立一套草药配伍的数据库，通过计算机模拟不同组合的药效，或许能研发出适用于不同病症的麻醉方案。这个念头让她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，手指在空气中虚点，仿佛正在操作虚拟的实验设备。

竹篮里的曼陀罗渐渐多了起来，紫色的花朵在阳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。苏瑶直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，目光越过层层叠叠的枝叶望向山下的村庄。她仿佛能看到药铺里等待抓药的患者，看到手术台上强忍疼痛的伤者，看到那些被病痛折磨的面孔因为这些草药而重新绽放笑容。这些画面如同一股暖流，缓缓淌过她的心田，让她想起自己学医的初衷。

那年她才十二岁，家乡爆发瘟疫，父亲高烧不退，躺在床上胡言乱语。村里的赤脚医生带来一包黑色的药粉，说是用曼陀罗等草药配制的，能缓解病痛。母亲抱着试一试的心态给父亲服下，没想到当晚父亲的烧就退了大半。后来她才知道，那位医生为了找到合适的曼陀罗，在深山里迷路三天三夜，回来时脚上满是血泡。从那时起，她便立志要成为一名医者，要用这些大自然的馈赠，为更多人解除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