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7章 万丈深渊(2/2)
窗外的风声突然变得尖锐,像是有人在山谷里呜咽。苏瑶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夜空,屋檐下的铜铃被风吹得乱响,仿佛在警告她此行的凶险。前几日进山采药的刘大叔,不过是去了后山的野猪岭,就被毒蛇咬了脚踝,若不是同去的人背着他狂奔回村,恐怕早已没了性命。而她要去的地方,比野猪岭凶险十倍不止,悬崖上的风会像刀子般割脸,浓雾里分不清方向,说不定还会遇上伤人的野兽。
可当她想起王大婶送她的那袋炒南瓜子,想起李家小子塞给她的野山楂,想起张婆婆颤巍巍递来的鞋垫,心口就像被炭火熨过般发烫。她摸了摸枕头下那本泛黄的《本草图谱》,封面上父亲的字迹早已模糊,却依旧能辨认出 “医者仁心” 四个字。当年父亲就是为了采摘救治村民的药材,失足摔下了断魂崖,如今那处崖壁上,据说还长着成片的救心草,像极了父亲未说完的牵挂。
鸡叫头遍时,苏瑶终于起身。她将父亲留下的那把短刀别在腰间,刀刃上的寒光映着她眼底的决心。药篓里除了工具,还多了几个粗粮饼子和一小罐清水,那是她今日的干粮。推开房门的刹那,晨雾如潮水般涌来,将道观的石阶漫成一片白茫茫的海洋,远处的山峦只露出模糊的轮廓,像极了沉睡的巨兽。
苏瑶深吸一口气,雾气钻进鼻腔,带着清冽的凉意,像是掺了山涧里的泉水,瞬间涤荡了肺腑间残存的倦意。她抬手拢了拢额前被雾气打湿的碎发,指尖触到微凉的发丝,才惊觉天光大亮时,晨露已在不知不觉间浸透了粗布头巾。身后的木屋还浸在浓得化不开的雾霭里,只有窗棂透出一点朦胧的微光,那是她昨夜熬药时残留的余温。
她紧了紧背上的药篓,竹编的篓身被露水浸得发沉,边缘处磨得光滑的竹篾硌着肩胛骨,却带来一种踏实的痛感。这只药篓是爹临终前亲手编的,竹条削得极薄,经纬交错间藏着细密的花纹,像极了他生前教她辨认的络石藤纹路。篓口系着的红布条是娘留下的嫁妆,原本是绣鞋上的饰带,那年村里闹时疫,爹背着这只篓子进山采药,娘便把布条系在上面,说 “红能辟邪,盼你爹平安”。如今爹娘都不在了,这抹红倒成了她每次进山时最贴身的慰藉。
朝着深山的方向迈出第一步时,脚下的青石板发出轻微的 “吱呀” 声,像是沉睡的山灵被惊醒的呓语。石板路是祖辈们凿出来的,蜿蜒在密林边缘,最陡处几乎成了垂直的石阶。此刻每块石板都像抹了油的铜镜,湿滑难行,苏瑶不得不弯腰攥住路边丛生的蕨类植物,指腹陷进带着绒毛的叶片里,沾了满手青绿色的汁液。
“阿瑶,莫去黑风口啊!” 村口王婆婆的叮嘱还在耳畔回响,那老太太今早拄着拐杖追了她半里地,枯瘦的手死死拽着她的衣袖,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,“你爹就是在那处摔的,那地方邪性得很!”
苏瑶当时只是笑着拍了拍婆婆的手背:“晓得呢,我绕着走。” 可她心里清楚,治小儿惊风的天麻只长在黑风口的悬崖背阴处,村里已经有三个娃娃发起了高热,牙关紧咬着说胡话,再拖下去怕是要出人命。她摸了摸药篓里用油纸包好的艾草,那是昨夜在院子里刚割的,据说能驱蛇虫,可比起悬崖上的天麻,这点防备实在算不得什么。
晨雾像流动的纱幔,漫过腰间时带来刺骨的寒意。苏瑶把粗布褂子的下摆掖进裤腰,露出纤细却结实的脚踝,草鞋早已被露水浸透,每走一步都能感觉到石子硌着脚心的钝痛。她想起七岁那年,爹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走在这条路上,那时她总爱踩他的影子,听他讲每种草药的性子 ——“你看这黄岑,长得越是不起眼,治起肺热来越凶”“何首乌要找缠满藤蔓的,那是吸收了日月精华的”。如今那些话语还在林间回荡,身边的人却早已化作了山间的一抔土。
转过一道山弯,雾气稍淡了些,隐约能看见远处峭壁上倒挂的古松。苏瑶从药篓侧袋里摸出爹留下的铜制罗盘,指针在潮湿的空气中微微颤抖,最终指向左前方的峡谷。那里便是黑风口的方向,风穿过峡谷时会发出呜咽般的声响,村里人都说那是山神在发怒。她深吸一口气,将罗盘揣回怀里,指尖触到胸口温热的药书,那是用桑皮纸装订的旧本,边角都磨卷了,上面密密麻麻写着爹的批注,墨迹在岁月里晕成了浅褐色。
脚下的路渐渐没了石板的痕迹,取而代之的是厚厚的腐叶,踩上去像陷进棉絮里,发出 “噗嗤” 的闷响。腐叶下藏着暗沟,苏瑶好几次差点崴了脚,亏得她早有准备,在草鞋底钉了几块防滑的铁皮。这法子还是去年从货郎那里学的,那货郎走南闯北,说山民们都用这招对付湿滑的山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