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4章 几分柔软（2/2）

“他那时总说，万物的纹路都是通的。” 苏瑶放下茶匙，指尖在杯沿画着圈，“药碾子的纹，种子的根，人的心思，到最后都会缠成一股绳。” 她想起师祖爷碾药时的模样，老人总爱在月光下推碾轮，黄铜碾子在石台上转着圈，发出吱呀的声响，星麦纹里的药粉被磨得极细，在月光里像流动的银沙。“第二年收麦时，他蹲在地里扒开土，根须真在土里织出碾子上的花纹，穗子沉得压弯了秆，脱粒时麦粒上都带着淡淡的星麦纹。”

林小婉忽然想起自己刻星麦纹玉屑时的情景，刻刀在玉料上走得涩，她就对着药碾子的纹路琢磨，竟真的找到顺手的角度。此刻再看那药碾，忽然觉得碾槽里的星麦纹与玉屑上的刻痕渐渐重合，连凿痕的深浅都如出一辙 —— 原来师祖爷的法子，早就在这黄铜碾子里藏了许多年，等着被有心人发现。

药柜上的铜锁忽然晃了晃，想来是风从门缝里钻进来了。林小婉看见碾槽里的玉屑被风吹得轻轻颤动，与星麦纹的凿痕碰撞出细不可闻的声，像在跟老药碾打招呼。她忽然明白，苏瑶说的 “万物相通” 不是虚言，师祖爷刻在药碾上的星麦，她刻在玉屑上的纹路，还有土里雪莲芽将要长出的根须，早就在岁月里悄悄接了轨，像这药碾的碾轮，一圈圈转着，把人的心意、玉的灵性、草木的魂，都碾成了同一种气息。

苏瑶往灶里添了块松柴，火光腾起时，药碾上的铜锈泛着暖红，倒像是年轻了许多。“等开春碾雪莲种子时，你就用这药碾。” 她看着林小婉眼里的光，像看到了当年的自己，“让玉屑在碾槽里滚几圈，沾沾星麦纹的气，到时候种下去，根须定会缠得更紧些。”

林小婉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衣角打了个结，那是块靛蓝的粗布，是苏瑶用去年的蓝草染的，布纹里还藏着草木的涩香。她望着药柜上的黄铜药碾，忽然想起自己刻玉时的光景 —— 总爱把磨碎的玉屑往碾槽里撒，有时是星麦纹刻坏的边角，有时是青白玉屑磨出的细粉，银白的碎末落在黄铜槽里，像撒了把星星。

苏瑶从不拦着，只是在她撒得最欢时递过块干净的棉布：“慢些撒，别溅进眼里。” 老人总说 “玉气能养药”，去年碾防风时，她就亲眼看见苏瑶抓了把玉屑混进去，药粉碾出来时带着淡淡的莹光，像掺了雪粒。“你师祖爷当年就爱这么干。” 苏瑶筛药粉时的侧脸在灯下泛着暖黄，“他说玉是山之精，药是草之魂，混在一处碾，能生出双倍的力气。”

此刻那药碾在月光里泛着暗黄，铜锈像老人脸上的斑，却在光晕里透着股沉静的贵气。碾槽底的玉屑被碾轮压出浅痕，纵横交错的纹路与星麦纹缠在一起，竟真像给麦芒镶了层玉色的边。林小婉忽然想伸手去摸，指尖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 —— 她怕惊扰了这夜里的静，怕碰散了那些藏在碾槽里的时光。

恍惚间，药碾竟真的转了起来。她仿佛看见师祖爷正推着碾轮，银发在药香里飘，像初融的雪落在陈年的药草上。老人的袖口磨出了毛边，露出的手腕上戴着串玉珠，碾轮转动时，玉珠碰撞的轻响混着玉屑与药材的叮当声，像支古老的调子，在灶房里打着旋儿。星麦纹的碾槽里，玉屑正顺着纹路慢慢铺开，与当归、黄芪的碎末缠成一团，在月光里泛着温润的光。

“丫头，过来帮把手。” 师祖爷的声音混着碾子的吱呀声传来，林小婉刚要应声，却见苏瑶端着药筛从里屋走出来，老人的白发在灯影里与记忆里的银发重叠，手里的药筛晃出细碎的响，像把时光筛成了金粉。“发什么愣呢？” 苏瑶把筛出的细粉倒进瓷瓶，“这玉屑混着药粉，开春拌在雪莲土里，定能让芽长得壮些。”

药碾槽里的玉屑忽然被风吹得动了动，像是在回应苏瑶的话。林小婉望着那些被岁月压出的浅痕，忽然明白它们不是玉屑的伤，是时光留下的印 —— 刻着师祖爷推碾的力道，刻着苏瑶筛药的耐心，也刻着自己撒玉屑时的雀跃。这些印记层层叠叠，在黄铜碾槽里织成张无形的网，把三代人的心意都网在了一起，随着碾轮的转动，慢慢融进终南山的风雪里。